伞修伞|星眼（全文完）
*温水，平淡撒糖向，叶神身份为私设
正逢黄昏，炽热的夏季里难得拂过一缕轻风，托起了田埂边白如絮的蒲公英。绒毛被轻飘飘地送到小路中央，再温柔地落下来，落到了少年的眉目间。
苏沐秋背着一个竹篓，哼着不知名的乡间歌谣，循着田埂走向不远处炊烟袅袅升起的地方。那里有他的家，他的妹妹在等他。
竹篓里装着今天的收获。苏沐秋低着头，目光没有焦距地对着路，心里算着晚上要给妹妹做些什么菜式。这条路，他每天都要走上至少一个来回。日日月月年年，路上布满他的足迹。今夜被雨水洗刷，明日又印上一遍。这路上，哪里有嵌在土里多年的顽石，哪里有被某一年骤降的冰霜砸开的浅坑，他了如指掌。
只是今日，注定他无法平静地走过这段路。
重物落地的声音出现在田埂左边的麦田中。苏沐秋骤然一惊，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声音传出的方向。这条小路是通往后山的。整个村子里，只有苏家的田地是在这条小路周围，况且村里的老人时常告诫，后山上有野兽出没，因此鲜少有人走这条路。平日里若无特殊情况，苏沐秋是一个人也遇不上的。
“谁？”他往前走了几步， 提高了一些声音，“谁在田里？出来！”
半晌没人应答。
莫非是贼？可这片田里除了麦子，再没种其他作物。而麦子也不到成熟的季节，连他自己都是去后山的溪涧边捉鱼挖野菜，又有什么好偷的呢？
苏沐秋再候了几分钟，仍然得不到任何回复。他提了提背后的竹篓，干脆自己走入麦田里。
循着刚才发声的方向一路寻找到麦田深处。最后一颗挡路的麦子被拨开后，苏沐秋看到了自己在寻找的东西。
——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躺在田中，身下垫着一层被压弯的麦子。眼睛紧闭着，但能看得出眉眼是很好看的。
苏沐秋惊了，他从未在村子里看见过这个少年。但这个村子向来算得上与世隔绝，除了村庄中心大家伙住的宅子，外头的一大片土地都是荒无人烟。
这个少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？而且，刚才那声重物落地般的声音……也是他造成的吗？苏沐秋满腹疑惑，但看少年这模样也无法回答自己。他犹豫了一下，蹲下来推了推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的少年。
人没醒。
再用力推推。还是没醒。
得，看来不是睡着了，是彻底昏迷了。苏沐秋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，也没有任何树木山丘，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摔过来昏迷的。还好巧不巧在自己经过的时候，摔在了自己家的田里。想装作不知道都难。
抱怨归抱怨，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，苏沐秋不至于丢下人不管。他看了看少年赤裸的足，没好气地冲昏迷中的人翻了个白眼。
人是赤足，拖着走必定会受伤。苏沐秋又还背着竹篓。无奈之下，他弯下腰，一手穿过少年的腋下，让少年的腿弯勾住自己的另一只手，把人抱了起来。
年幼的时候，苏沐秋经常跟着父母去村子里别人家的喜宴。他记得最清楚的，就是看着邻家那个大哥哥横抱着自己新过门的媳妇，笑容灿烂得仿佛怀中的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。后来他偷偷问过邻家的哥哥，为什么会那么开心。那个大哥哥笑得憨厚，摸摸他的脑袋。苏沐秋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大哥哥说的话。
他说：“你呀，要多干活，好好吃饭，养足了力气。等以后成了家，像我那样抱着媳妇的时候，你就知道有多开心了。”
可惜，苏沐秋没能等到娶媳妇，就先抱起了一个初次相见的少年。
麻利地把今天捉到的鱼开膛破肚，清理完了内脏后用水冲洗。苏沐秋手上的活不停，心思却飘得有些远。
那后山溪涧里的鱼虽不少，但也经不住他们天天吃，而且总得留着些继续繁衍。苏家的麦田虽大，收成也好得很，却总要拿出一些来，让每年丰收季节来村里收购的商人带走，好换取一些家里需要的物资。因此，每到夏季末，俩兄妹总有一段时间得想法子吃别的东西。现在鱼是不能再去捉了，看来得再往山里走走，试试能不能打到一些小猎物。
打定了主意，鱼也清理好了。苏沐秋把锅烧开，处理好的鱼放进去加水蒸，再加入些调料。刚把锅盖放上，苏沐橙便进了厨房。
“哥哥，你带回来的那个人醒了。”
“好，沐橙你帮我顾一下锅。”苏沐秋把围裙解下来，随手放在一边，去了安置那个少年的房间。
他走到门口的时候，少年正坐在床沿试图下地。苏沐秋看着那人手脚无力的样子，出声阻止：“我看你还是先躺着吧。”
少年猛地抬头，防备地看着苏沐秋，“你是？”
“带你回来的人。”苏沐秋走进房间，“这是我家。你突然出现在我家的麦田里，被我看见了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，就顺便把你捡回来了。”
“……”少年扶额，一副很无奈的样子，“谢谢啊。”
“没事。我叫苏沐秋。”苏沐秋露出还算友好的笑容，伸出手，“你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“我叫叶修。”少年迟疑了一下，还是和苏沐秋握了握手，“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你家的麦田里……完全是个意外。”
“意外？”苏沐秋挑眉，“没记错的话，你应该不是村子里的人吧。你是从哪里来的？”
叶修把手伸回来，一根手指对着正上方。
苏沐秋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仰起头，入眼的是自家的天花板。
苏沐秋：“……”
叶修看他一副“你在逗我吧”的样子，就知道他没反应过来，耸了耸肩道，“我从天上来。”
苏沐秋的表情更加难以捉摸了：“你是仙女吗？”
“……”叶修艰难地开口，“当然不是。你看我像是有胸的样子吗？”
“谁规定仙女一定要有胸？”苏沐秋反驳，“我们村子里都没几个胸很大的姑娘。”
“原来我是被变态捡回家了吗。”叶修叹气，“你还不如说我是仙人。”
“哦，那你是太白金星还是太上老君？”苏沐秋问他。
叶修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打量苏沐秋，苏沐秋同样回敬他一个审视的眼神。安静了几分钟后，两个人突然同时笑了起来。
“看来我捡了一个好玩的家伙回来嘛。”苏沐秋发现叶修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好看，似乎有一层淡薄的光在他眼中流转，不由得多看了几眼，“所以你到底是……”
“我确实从天上来。”叶修止住笑容，“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……星眼。”
星眼？那是什么，能吃吗？
从苏沐秋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来，他不知道。这个结果在叶修意料之中。
叶修盘起腿坐在床上，“不知道也是正常，现在应该很少人提起星眼。反正你知道我确实是从天上来的就行了——我可不是什么装神弄鬼的神棍。”
“看你也没有神棍样。”苏沐秋看他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，倒也没有追问下去，“就你这态度和作为，要真是神棍，可就太不敬业了。”
叶修懒懒地笑了一下，没有接他的话。他四处环顾了一下这间房间——普通的厢房，占地却也不小，该有的物件都齐了。家具都是木制的，看得出来做工和材质都很不错，只是应该有些年头了。
“这是你家的……”
“客房。”苏沐秋知道他要问什么，“祖传的院子，算得上大宅子。你要是没地方去，先住下也没什么——当然，得干活。我可养不起吃白饭的人，管你是仙人还是仙女，或者是那劳什子的星眼。”
“没问题。”叶修知道对方是个明白人，也不多废话。他的手在身后一撑，跳下床来，走到苏沐秋面前，“我也不是那么无赖的人。不过，在我给你帮忙之前，你是不是应该给你家的新住客找一件完整的衣服？”
叶修摊开手，毫不顾忌地向苏沐秋展示他身上破了好几道口子的衣服，白皙的身体在破碎的布料后若隐若现。倒也奇怪，他这衣服被毁成这样，颜色却依旧是一尘不染的雪白。哪怕在麦田里躺过一阵，被苏沐秋干活后还未清洗的手抱过，也不见粘上什么污垢。
“你就先穿我的衣服吧，应该差不多合身。”苏沐秋估计了一下叶修的身形，和自己的很相像，他转身往外走，“我去给你拿，你就先休息着。过会儿开饭，我再给你介绍我妹妹，她叫苏沐橙。”
“你妹妹？我醒来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姑娘啊。”叶修放下手，“长得都不错嘛，你们俩兄妹。哎，你收留我不需要过问你们父母？他们不跟你们住一起？”
“他们去得早，现在就剩我和我妹妹。”苏沐秋的声音从门外飘来，越来越远，“至于别的事，以后多的是时间，慢慢跟你说。”
正如叶修所保证的，他住下来后并没有干坐着等开饭。从那天后，苏沐秋每天走在那条小路上时，身边便多出了一个人。叶修总是一手插在兜里，一手提着装野菜的篮子，嘴里还叼着根路边折来的狗尾巴草。苏沐秋照旧背着那个大竹篓，带着叶修上后山。
说来也奇怪，苏沐秋刚开始尝试打猎，也不敢轻易跑到后山深处去，本以为收获会寥寥无几。谁知第一天下来，竟也打到了两只野兔。再回过头到溪涧边找叶修——他们分头走，苏沐秋去打猎，叶修便去了以前捉鱼的溪涧边摘野菜。苏沐秋没有和叶修提过怎么分辨野菜，压根是不抱希望的。结果最后一看，等到了说好的汇合地点时，叶修已经提着满满一篮子野菜在等着了。
对此，苏沐秋只能解释为今天实在是福星高照。
“那可不，知道星眼什么意思吗你？”回去的路上，叶修提着一篮子野菜，听苏沐秋炫耀自己今天的战绩，冷不丁说了一句，“还不快谢谢哥？”
苏沐秋狐疑地瞥他，“怎么着，合着你还是幸运星？”
叶修把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拿下来，扬手丢进田埂边的麦田里，侧头冲苏沐秋露出一个嚣张的笑容，“你猜。”
“……”苏沐秋强忍住拿竹篓砸他的欲望，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，“不说就不说呗，你还真当我查不出来？”
“那就自己去找吧。”叶修说，“正好，我也懒得跟你解释。”
说了自己去查，苏沐秋也没有忘记。
村子里虽然不是什么封建社会的文化，但也有不少年轻人们口中神神叨叨的老人家。苏沐秋小时候就曾在家门口看见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，拿着一个有裂口的红花底白色大瓷碗，盛着半碗清水，坐在他家院子门口的石阶上。
老头子的衣服上满是陈旧的补丁，发鬓凌乱。苏沐秋以为是过路的老乞儿，噔噔噔跑回自家厨房拿了个大白馒头，再噔噔噔跑出来放在老头子面前。
老头子看看面前的白馒头，扯了扯嘴角，脸上深刻的皱纹笑得叠了起来。他嗓音沙哑得像是邻家哥哥做家具时锯子割据木头拉扯出的声音，“小家伙，福星高照，福星高照。”
年幼的苏沐秋当然不会明白福星高照是什么意思，只觉得这老头子声音很是难听。出于礼貌，他没有立刻走开。那时候苏沐橙还没有出生，苏家的宅子又位于村子最边缘，附近很少有别的孩子。白日里父母又要下地干活。苏沐秋没有很多玩伴，闲的无事，便继续蹲在老头子面前。
老头子见他如此，也没有继续说话。拿起了那个大白馒头，不客气地大口吃了起来。
没一会儿，苏父苏母从田里干完活回来，就见自家儿子正认真地看那老头子吃馒头。待看清老头子的脸后，夫妇俩急忙上前，恭恭敬敬道，“大师。”
苏沐秋偏了偏脑袋，不明白父母为什么神情那么严肃。
被唤作大师的老头子就着碗中的清水咽下最后一口馒头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，驼着背拍拍身上的馒头屑，冲夫妇俩点点头：“福星高照。”
一直到苏沐秋长大，他也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。只知道父母听到后很高兴，把大师送走后抱着他亲了好几口。还告诉他，那个老头子是村子里有名的神算，住在村子另一头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活了多少年，只知道当时村子里其他的老人家年轻时，他就在了。
一直到苏沐橙出生，苏家父母去世，到现在，他还在。
村子里的人都说，这简直是神迹。那老头子，怕是真的被老天爷眷顾的。
而对于苏沐秋来说，虽然觉得老头子算得也不是那么准，不过既然是活了这么多年的人，总归是知道很多的吧。
于是苏沐秋跑到记忆中父母所说的地方，果真看见了一栋小小的茅草屋。他走上前，发现屋子竟然没有门，站在空荡荡的门口可以清楚地看见屋子里的景象——很简陋的摆设，除了该有的普通家具外，只有一张大藤椅。那个老头子合着眼躺在藤椅上，看上去和多年前分毫未变。
“大师？”苏沐秋唤了一声。
老头子没有答应他。
“大师？”苏沐秋再唤一声。
这回，老头子动了。他眼也不睁，径直从身后摸出一本书，看也不看丢到苏沐秋脚边。
离去前，苏沐秋听见那沙哑依旧的声音在背后说。
“福星高照啊。”
吃过晚饭后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太阳早已消失在天际，月亮还没有彻底爬上来。黄澄澄的天幕下，院子里是难得的凉快。
苏家的宅子大，有好几间厢房。客厅在正北，苏家父母去世后，东边的主卧便归了苏沐橙，苏沐秋照旧住在西边的房间里。现在叶修住了进来，他隔壁的客房便多了丝人气。
“星眼……”苏沐秋的手指摩挲着陈旧的纸页，一页一页找过去，“啊，在这儿……啧，这都什么东西啊……”
“苏沐秋。”叶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，“你在里面？”
苏沐秋匆匆收起书，随手压在自己的枕头底下，跳下床给叶修开门，“怎么了？”
“斗地主，二缺一，来不来？”叶修倚着门框问他。
自从苏沐橙几天前教会叶修怎么玩牌后，叶修是彻底上了瘾了。每天吃完饭，他和沐橙就在院子里乘凉打牌。沐橙乐得自己多了个牌友，苏沐秋倒也懒得管。
“……”苏沐秋嘴角抽了抽，“还号称从天上来的呢，你这才住了几天，就彻底被俗世同化了啊？”
“谁说天上来的人就不能有娱乐项目了？”叶修眯起眼睛，“你来不来？不来，我跟沐橙就去找隔壁的人。或者打七鬼五二三，不强求你的啊。”
“来，怎么不来。”苏沐秋推着他走出去，反手把门掩上，“你就等着哥哥今晚让你输得裤子都不剩。”
叶修不经意似的瞥了一眼虚掩上的门，随即若无其事地跟着苏沐秋走到院子里，“我有什么好怕的——反正我也没什么可输的，连全身衣物都是你给我的，你不会忘了吧？”
“靠，那就让你输得连做几天的饭菜！”
“行啊，如果你信得过我的手艺的话。提前声明啊，我是星眼，可不是什么田螺姑娘。”
“……”
一直玩到皎月当头，战况已经一目了然了。
沐橙是最大的赢家。即便是输了，惩罚也不会下手多重。反观另外两个，脸上已经被画满了各种鬼画符。尤其是苏沐秋，被叶修抢着在各种地方画下他们看不懂的符号，看上去不伦不类，像是什么被下了封印的能人，偏生让人忍俊不禁，奇怪得很。
“哈！”叶修完成了最后一道，把笔丢在桌上，身体后倾端详着自己的杰作，“还是很好看的嘛！喏，不信你自己瞧瞧。”他拿起桌上的镜子，强忍住笑意递给苏沐秋。旁边的苏沐橙已经捂住嘴笑得停不下来了。
苏沐秋咬牙切齿地接过镜子，看了一眼就丢到叶修身上，“靠，就你这样还幸运星呢，怎么没见我手气变好？”
“哎，怎么着，输了还想赖我啊？”叶修很是无辜，“不瞒你说，如果你是和别人打，手气还真会变好。不过你这是和我本人打啊，这不就冲突了吗？”
“那要你何用啊！”苏沐秋瞪他，“或者，干脆你以后什么都不用干了，我去开个牌局专门和别人打牌，你就站旁边给我加手气好了。”
“行啊。”叶修无所谓道，“要是你想的话，我是没问题啊。保证你盆满钵盈。”
“……”苏沐秋当然只是说笑的，谁料被叶修堵了回来，只好又抓起桌上的牌，“我还就不信邪了，再来！最后一把，打完这把沐橙该去睡了——这把我绝对赢你，反正你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！”
叶修确实没有好到哪里去，他也被苏沐秋涂成了个大花脸。而且在苏沐秋猛烈的“复仇”攻势和苏沐橙有意无意的协助下再次输了最后一把。
“好吧好吧。”叶修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靠在竹椅上，“来，随便你画哪里，哥不虚。”
“不虚是吧？”苏沐秋冷笑一声，并没有拿起桌上的画笔，“行啊，那我还就不画了，反正你马上就能去洗掉。”
叶修明显不信，“你会有这么好心？”
“叶修哥，你可别大意啊。”苏沐橙提醒他，“就算哥哥不画你的脸，也可以有别的惩罚方式嘛。”
“……怎么，真的要我做饭啊？行啊，那……”
“谁说要你做饭了？我可不敢信你，生怕被你毒死。”苏沐秋打断他的话，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，认真地注视着叶修好看的眼睛，“就罚你，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了。”
“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？我想，不仅仅是个意外而已吧。”
气氛瞬间沉静了下来。
“……”叶修不语，脸上依然挂着无所谓的笑容。
但是他并没有开口回答的意思。苏沐秋也不急，不逼问他，老神在在地坐在自己的竹椅上，目光却没有离开过叶修。苏沐橙坐在一边，像个没事人一样，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收拾着桌上的牌。
对峙了良久，反倒是苏沐秋的语气先缓和了下来，调侃道，“喂，愿赌服输啊。就回答一个问题而已，不难吧？莫非要泄露什么天机？”
“我还宁愿你在我脸上多画几笔。”叶修耸肩，“不过，严格来说，你这个问题还真的算不上惩罚。”他站了起来。
苏沐秋皱眉，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这个问题的答案，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？”叶修不知所谓地反问了一句，揉了揉苏沐橙的脑袋，“走咯沐橙，你哥要催你去睡觉了。”
是夜，一本陈旧的古籍被摊开置于桌上。昏黄的灯映着泛黄的字句。
星眼。天之子也，位居中，瑞兆。日月孕其身，目中星辰，则脏秽未能近其身也。俗人遇之，则福气绕于身也。南有前人，幼遇翁，曰福人也。束发则遇及笄，貌比星辰，相守之。后君闻其贤，赐之，拜之。尔来多幸事。待字于北，亦云。然中丁也。故道，星眼也，代代交替，固未可知其身，缘人异也。则星眼护者，生而福镜高悬也。
夏天过去了，秋天也未停留许久。
在苏家一赖就是几个月的叶修窝在房间里说什么也不肯出去。
“……这也太丑了！”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大花棉袄，再看看苏沐秋身上的素色棉袄，“你这是差别待遇，我要投诉。”
“你找谁投诉去，村长？”苏沐秋嗤笑，“人家才懒得管你这点儿破事。赶紧起来，到院子里扫雪去。”见叶修还是不情愿的样子，苏沐秋伸手扯了扯他，没用多少力自然是扯不动这个铁了心不挪窝儿的家伙。苏沐秋无奈，“行了你，这还闹脾气，又不是爱打扮的小姑娘。家里没有多的棉袄了，你先忍忍吧，改天再去给你弄一套新的来。”
“搁你一大男人穿姑娘家的花棉袄你乐意啊？”叶修嘟囔了一句。他再对比了一下自己的和苏沐秋的棉袄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。
苏沐秋没得办法，“那，要不我跟你换着穿？”说着他就要脱棉袄。
“算了。穿一下也不会少块肉。”叶修摁住了他的手，不情不愿地站起身，“我去，我去还不行吗。”总归这院子里也没有别的人，最多也就是被沐橙看见。
不过，叶修怕的还就是苏沐橙。
“哎呀叶修哥，红艳艳的大牡丹！”果然，小姑娘一开门瞧见了院子里被遍地白雪衬得突兀的叶修，还未踏出门槛的左脚生生顿住，笑得在原地蹲了下来。
叶修嘴角抽了抽，低头看看自己的棉袄，还真是一朵朵怒放的大牡丹。衬着满院子的白，别说，长得还真是讨喜。
沐橙带上房门走进院子里来，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，打趣道，“叶修哥，这可还没到过年呢，这么早就穿上花衣裳啦？真喜庆。”上下打量了一番，还煞有其事地摸摸下巴，“嗯，衬得你还是很好看的嘛。人比花娇啊。”
人比花娇？叶修打了个寒战。这是个什么见鬼的形容。
“你可别再笑话他了，好不容易才把人拉出来扫雪。要是再给你说得害羞进了屋，你就来替他扫。”苏沐秋拿了两个大扫帚出来，把其中一把丢给叶修。沐橙听了自家哥哥似笑非笑地“威胁”就捂着嘴吃吃地笑。脸色不善的叶修一把接住扫帚，“喂喂，你这胡说什么呢，想打架啊是不是？”
“得了吧，就你这身板，还是别放狠话了啊。”苏沐秋显然不把叶修的话当回事儿，回了他一句就扫雪去了。叶修被一句话噎得要瞪他，可惜苏沐秋已经聪明地把头别开了。叶修瞪不着人，却还没办法回，毕竟人家说的可是实话。
苏沐秋常年干活，小小年纪的时候就能给爸妈打下手，何况自他和妹妹相依为命以来家里的农活大半都是他一人承担。近些日子又常去山林打猎。那身材，即使穿衣服时看着显瘦，脱下来可是有料得很。有一回，苏沐秋沐浴时被叶修不慎闯入——事后，受害者表示对方一定是垂涎他的美色，当事人则信誓旦旦，他那是不知道苏沐秋在沐浴无意为之，受害者回道信你有鬼——那肌肉，看得叶修呆了半晌，一脸不可置信。
再拿叶修比比，那就真是天壤之别。
自打来了苏家，叶修平日里不是挖野菜就是打牌打麻将。挖野菜也不过走上一小段路就能到，哪里有过别的运动。不过他每次野菜能一挖一大把，足够一吃吃几天。打牌打麻将则是更甚，几乎就没输过，次次都能赢回大把来。倒也没人疑心他出老千，村里那群大婶大娘的眼睛可厉害着呢，就死盯着他一人看也没看出个缘由来。偏偏大家伙都有点赌徒的潜质，越输越来劲。苏沐秋倒是知晓他的根底，闻言也只是抽抽嘴角不做评价。
不管怎么着，也算是给家里做贡献了。
转眼就过年了。
除夕那天，苏沐秋忙上忙下准备年夜饭。叶修叼着根狗尾巴草站厨房门口看他忙活，百思不得其解：“哎我说苏沐秋，咱家就三个人，你忙活这么久这是打算做多少啊？还是想一次把这几天的都给做了？”
苏沐秋本想回一句谁跟你咱家了，到口了反倒变成：“吃饭前，要到山底下去。”
“哦。”叶修在脑海里找了找，马上记起来那山脚下有块小墓地，先前看苏沐秋经过时总会停下看几眼，便记下了，谁知后来一直忘了问。这会儿听苏沐秋这么说，他倒是很快想明白，“看爸妈啊？”
“嗯。”苏沐秋丢给叶修一串辣椒，“掰了。”
叶修捧着辣椒，看那红艳艳的样子就觉得嘴里一阵火辣，他蹲到苏沐秋旁边，把辣椒一根根弄下来：“爸妈嗜辣？这也太多了。”
苏沐秋听清了他那声爸妈，手下的动作顿了顿，旋即若无其事地继续，“今年冬天冷，我们平时吃菜都得多少放点辣御寒，爸妈在底下免不了受凉，辣椒自然得多些。”末了补上一句，“总归不是给你吃的，怕什么。”
“你这还分开做啊？”叶修很快弄完了辣椒，继续蹲着看，“不累？”
“每年都这样，习惯了。”苏沐秋干活麻利得很，没几下就把食材都收拾完准备起灶了，“这日子，一顿年夜饭还得把菜都分两份，哪边都不吉利。”
“倒也是。”叶修耸耸肩。
苏沐秋把菜下锅就开始赶人，生怕叶修给他捣乱。叶修的厨艺他们最后还是见识到了，只能说，也算是个能人了。每个菜都能叫他做出和原本大不相同的模样来。不过其中有些菜变了味道倒也是能吃的。自这之后，苏沐秋可算明白了，吃叶修一顿饭也是得有勇气和运气的。一桌子的菜，都长得怪模怪样，你也不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，只能是看哪道菜顺眼夹哪道。吃到味道好的算走运，要是吃到怪味儿的……那可就真的是和毒药没什么区别了。
苏沐秋不得不承认，这所谓的星眼，和田螺姑娘真的不是一个类型的。
吃年夜饭前，苏沐秋果然带着俩人去了山脚下。
那块小墓地上立着一个碑，在这本应风吹雨打的地方却很是干净，显然常有人擦拭。叶修偏头看看身边的苏沐秋，愣是想不起来他到底什么时候来过这儿。
苏沐秋倒是神色平静，半跪在墓前，把篮子里的饭菜拿出来。饭菜是刚做好的，还温热。他把盘子一个个摆好，再拿出两个杯子和一小瓶自家酿的米酒来倒上。动作熟练，显见是做过很多次了。
等把酒食都备好，苏沐秋便起身，让沐橙上前来跪着斟酒。待到倒满了杯子的七八分，便双手捧起左起至右缓缓洒下。如此做了两回。
沐橙洒完酒，磕了三个头，再次退到哥哥身后和叶修一块儿站着。叶修一瞅，小姑娘低着头，一言不发。他默了半晌，叹了口气揉了揉沐橙的脑袋。小姑娘这才抬起头来，眼圈红红的，已经包着眼泪了。
苏沐秋倒是没有这般伤怀，他也一样洒了两回酒，边洒边絮絮叨叨地跟爸妈说着近些日子的事，连芝麻大点的小事也一个不落。
说着说着，就说到了叶修。苏沐秋想了想，然后才道：“爸，妈。家里来了个无家可归的家伙，我瞧他可怜，就让他在咱家住下了，让他给咱们打白工……他叫叶修，今天也来了，我让他跟你们说说话。”他转身冲叶修招招手。
叫我？叶修反手指了指自己，确定不是自己看错后就凑上前来。苏沐秋平静地跟他说：“跟爸妈说说话。”
叶修毫不含糊地就跪在了墓前，张口就是：“爸，妈……”
咦？后头悄悄擦眼泪的沐橙愣住，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叶修那头毫无停顿地继续往下说着：“我就是叶修，在你们家住这段时间，亏得苏沐秋给我饭吃……啊，我也有给他帮忙的。爸，妈，你们就放心好了。苏沐秋好着呢，沐橙也好好的。”
“有我在，保管他们福星高照。”
沐橙在身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，苏沐秋无奈地抚了抚额，“就会大言不惭，我看你也就能挖挖野菜打打牌。”
“你别不信。”叶修回过头正色道，“以后你就知道了。”
“好好好……”苏沐秋再次上前来，准备给爸妈磕头。叶修看他的动作也知道他要做什么，就跪着没动。苏沐秋瞥他一眼，“怎么，你也要磕？”
“给爸妈磕头不是很正常？”叶修反问一句。
苏沐秋笑了笑：“随便你。”
他跪在叶修身边，看了一眼墓碑，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。待到再起身的时候，正巧看见旁边的叶修也起身。他停了一下，随后第二次把头磕下去。
然后，是第三次。
今年除夕的夜晚算不得寒冷，天上薄薄的云雾一层层把月亮遮上，掩去了它的光亮。深墨般的夜空里，星明璀璨。
苏沐秋站起身来，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。
“走吧，回家。”
吃过年夜饭，说要守岁。
三个人围着坐在一张床上，房间里堆着一堆炭，还在里面焖了好些个红薯。未过多时便传来了一阵阵香气，等彻底焖熟后用钳子夹出来，闻着香喷喷的味道等它们变凉。
沐橙到底年纪小，吃过热腾腾的红薯后，没过多久就困了，眯着眼睛直打哈欠。苏沐秋实在看不过去，要把沐橙带回她自己屋里去。小姑娘立刻睁大眼睛坐得笔直，装作自己很精神的样子，看得苏沐秋哭笑不得。
“沐橙啊，还是回房里睡了吧，你看你都这么困了。”
小姑娘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。
叶修在一旁靠着墙坐，见到这般情形便说：“沐橙想跟着一块儿守岁，你就让她守呗。一个晚上不睡觉又不出了什么大事，你家也没有别的亲戚需要去串门，明天也不需要早起。就你瞎操心。”
沐橙听有人帮她说话，立刻飞快地点头。苏沐秋瞪了叶修一眼，可惜对叶修来说不痛不痒。倒是沐橙趁她哥不注意冲叶修做了个鬼脸。
不过话是这么说，事实可就不一定了。果然不出苏沐秋所料，沐橙的意识刚刚坚定了没多久，身体又开始摇来晃去，脑袋一点一点的，看得叶修都忍不住笑。苏沐秋看差不多了，就在心里默默数着数，不出十下，沐橙就彻底睡倒了。
“你看，都说了她撑不住的了。”
叶修说：“就算她撑不住，也不能跟你那样，说赶就把人家赶回去睡觉啊。那她肯定不服不是？你就让她在这儿慢慢睡着，到时候说我们喊不醒她不就行了。”他笑了笑，“你这是关心则乱。”
“就你聪明。”苏沐秋把沐橙的身子摆好，给她盖上被子。这下床上得腾出一半位置给沐橙睡觉，苏沐秋就坐到叶修身边去了。他偏头戳了戳叶修，“你呢，真不困啊？”
“你困？”
“我怎么可能困，每年我都守下来了。”苏沐秋说，“倒是你，第一次守岁吧？”
“是啊。”叶修爽快地承认了，“以前也知道你们有这些习俗，一直没机会试试，现在总算可以了。”
“哦。”苏沐秋想起这家伙是个“星眼”，和他们自然是不一样的。于是应了一声，就没再接话。
叶修头靠着墙看了一会儿天花板，就闭上了眼睛。苏沐秋过了一会儿发现身边的人没动静，凑上前：“睡着了？”
“没呢。哪儿这么快。”叶修眼睛也不睁开，懒洋洋地把头直接靠在了苏沐秋肩膀上，“墙太硬，还冰，你让我靠靠。”
“真困了就去睡。”苏沐秋倒也没躲开。
“不困，不就守个岁嘛，我能行。”叶修略不满。不过苏沐秋的肩膀他靠起来很是舒服，于是靠了一会儿后那点不满也早已烟消云散。他枕着苏沐秋的肩膀，想着就是这个肩把这个小家扛了那么多年。
怪不得，那么安稳。
安静了几分钟后，苏沐秋抬了抬自己的肩膀，“喂，叶修。”
“啊？”
“其实我一直都挺想知道……”苏沐秋看着地上那堆黑里带红的炭，那里正散发着极其温暖的气息，“你说你是星眼……到底是不是真的啊？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叶修睁开眼睛，“喂你不是吧，过了这么久还怀疑我？”他凑到苏沐秋跟前，一脸的恨铁不成钢。
“不是。”苏沐秋觉得有点尴尬，“就，不是都说什么遇见星眼行大运发大财什么之类的……咳咳，我看你也就会挖野菜打打牌或者打个麻将……”
“哦，你还纠结这个啊？”叶修坐回了原位，“拜托，又不是人人的福气都是一样的。不同人走不同的运啊。就那么几个特别的，给写上去，你就以为全是那样啊？”
“还是说，你更喜欢那种？”
“怎么可能。”苏沐秋脱口而出。听叶修这么解释，他反倒像是放心了，松了一口气，然后平静下来：“现在这样挺好的。”
“那不就结了。”
苏沐秋想想也对，现在这日子，确实没什么不好的。
沐橙在家读书，做点小手工。他去田里干农活或是去打猎的时候，已经不需要再担心沐橙独自在家是否有危险。叶修通常都在家里待着打牌打麻将——现在已经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挑战叶修了——顺带看着沐橙，只是中午的饭菜还得沐橙做或是他早上做好留着。不过这也无妨，一家三口人，有两个会做饭便足够。
以后过节，也都多一个人了。多一个人扫墓，多一个人吃年夜饭，多一个人陪着守岁。也不至于每年都是自己等沐橙睡着后一个人看书看到天亮。
哦，说起书，大师给的那本书还在柜子里呢。已经不需要了，过几天去给大师还了吧，顺便给大师带些过年的食物。
叶修在旁边见苏沐秋像在神游，倒也不出声，就是饶有兴致地看着。直到苏沐秋回过神来后，突然看向他：“叶修。星眼这名字怎么来的？书上说什么目中星辰，该不会你的眼睛里真的有星星？”
“我不知道啊。”叶修也被苏沐秋这问题问得一怔，听到最后那句话又笑了一下，“至于我的眼睛里，你自己看，有没有星星？”
苏沐秋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，愣了一下，随即把身子往这边一探，凑到叶修跟前，几乎和他鼻尖对着鼻尖。
这距离足以让苏沐秋听得到叶修呼吸的声音，很浅，但是一起一落却添了几分生机。这个人确实就在他跟前。
苏沐秋清楚地看见了叶修的眼睛，清澈，明亮，带着少年的灵动。
这双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影子，随着苏沐秋的靠近而逐渐清晰。
苏沐秋屏住呼吸，像是要揭开什么惊天的秘密一般，小心翼翼地凑近。
然后，他看见了他自己。
初一的早晨，沐橙早早便醒了。
天刚蒙蒙亮，晨光落进屋子里，落在那堆几乎燃烧殆尽，却仍含余温的炭上。
院子里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。
“快点快点，沐橙也差不多该起了，你快去做早饭去。”
“你还使唤我，扫你的雪去吧！”
“我这不正准备去，你赶紧去做吃的，我也饿了。”
“昨晚的红薯你都白吃了？”
“那个我分明就没吃多少啊！少废话，你去不去做？”
“……好好好，我去，我去。你扫雪声音小声点，别把沐橙吵醒了。”
“还用你提醒我？”
苏沐橙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，然后又缩回了温暖的被窝里。
反正有人陪着哥哥，那自己赖赖床，也没关系吧。等到再醒来，就能吃上哥哥做的饭菜，还能和叶修哥打牌，他们俩可是答应过，今天要玩一天的。
苏沐橙开心地想着想着，渐渐地，又睡了过去。
全文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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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神就是那种，有了他就有福气，类似锦鲤那种幸运星之类
伞哥的福气大概就是捡到了叶神……这样安排的
毕竟让伞哥行大运发大财什么的，也没什么必要厚……我也不想写复杂
另外LOFTER图标变得好丑简直像蚯蚓，冲这图标我决定不更新了
欢迎提意见么么哒(づ￣3￣)づ╭❤～